柳宗元,字子厚,贞元九年登进士第,应举博学宏词科,授校书郎。又授监察御史、擢礼部员外郎。是唐代有名的文学大家,下面我们欣赏几首他的大作。
《溪居》:
久为簪组束,幸此南夷谪。
闲依农圃邻,偶似山林客。
晓耕翻露草,夜榜响溪石。
来往不逢人,长歌楚天碧。
此诗当作于被贬永州时。首联指的正是此事。永州古称零陵,在湖南西南,为潇、湘两水汇合处,因聚居着少数民族,故诗称“南夷”。后面三联,便是“溪居”生活的描述。被“谪”官而冠以“幸此”,有人认为“幸”字中暗藏怨望,似有一定道理,但从颔联与颈联观,诗人抒发的当是一种自在悠闲的心情:“闲依农圃邻”,早上看到的是农夫“晓耕翻露草”;“偶似山林客”,有时会觉得自己像个隐居者,乘舟夜游听到浪激溪石。“来往不逢人,长歌楚天碧。”尾联展示的又是一种怎样的情怀?“长歌”是因为解除了“簪组束”而自由的呼声,还是由“来往不逢人”因寂寥而引发的不平忧伤,或许两者兼而有之吧。
《江雪》:
千山鸟飞绝,万径人踪灭。
孤舟蓑笠翁,独钓寒江雪。
短短一首五言诗,却给人以气象万千孤高挺突的感觉。题为“江雪”,而实际上是漫天飞雪:“千山鸟飞绝,万径人踪灭。”只是诗人的聚焦点在“江雪”,不,应该是处于漫漫江雪中那个“孤舟蓑笠翁”,提着钓竿,垂钓寒江,钓什么?当然是钓鱼,然而诗人看到的却是“独钓寒江雪”。这个“雪”字用得妙。这很自然使人想起那个“八十遇文王”垂钓矶上的姜尚,以及垂钓富春江畔的严子陵,前者是兴周灭纣的勋臣,后者是不受光武皇帝重用归隐山林的高士,或许在诗人眼中,这个垂钓于茫茫江雪中孤舟上的蓑笠翁,那种孤高气质,当不会逊于前者,视作自己精神的寄托。但有人亦可能认为,在北风卷雪的寒江上垂钓,蓑笠翁是为生活所追,出于无奈,属于孤苦一类。“孤高”与“孤苦”虽只一字之差,却代表了两种完全不同的气质与形象,由于所处地位不同,对同一事物的观察得出相反的结论,亦属正常现象,但不论出于孤高还是因为孤苦,蓑笠翁能冒着漫天风雪,驾着孤舟在寒江上垂钓,其不畏风险的精神还是令人肃然起敬。
《渔翁》:
渔翁夜傍西岩宿,晓汲清湘燃楚竹。
烟消日出不见人,欺乃一声山水绿。
回看天际下中流,岩上无心云相逐。
这一个“渔翁”给人的印象与《江雪》中的那个渔翁完全不同,日入而歇,日出而作,完全融人大自然山水之间。入夜,渔船傍依西岩下而宿,东方初白,忙忙汲水燃竹准备早餐,待到烟消日出,西岩下已不见渔船,但橹桨的“欸乃”声荡漾起水欢山乐,静中有动,画中有声,展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幅有声有色的山水画。诗的最后一联,历来颇有争议,宋代苏轼认为没有这两句亦可,有的则认为这两句还是需要的。要与不要,关键在于如何理解。“回看天际下中流,岩上无心云相逐。”这里的“回看”当是诗人的目光,回望天际,渔舟正从中流顺流而下,而西岩之巅峰云片却在相互追逐。与前两联亦浑然一体。有人引用陶渊明《归去来兮辞》中的“云无心兮出岫”相比附,但诗人是否还含有弦外之音,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。首先诗人写此诗时正被贬永州,心情抑郁,与陶渊明自愿归隐耕乐不同。同样写到云,陶用的是“出岫”,显示的是一种海阔天空自由自在的景象;柳用的是“相逐”,给人以一种相互挤压驱逐感觉,是否暗示着朝中的权力争斗,亦给人留下想象的空间。其实将云比喻为权佞,此前在唐诗中已不乏先例,如李白《登金陵凤凰台》尾联:“终为浮云能蔽日,长安不见使人愁。”直接将“浮云”喻指为蒙蔽皇帝陷害贤良的权奸。如果这样理解成立,则《渔翁》之后两句诗并非可有可无之作,而是看似在一派山青水碧自由自在的景象中,寄寓着诗人对朝政的深切忧虑,当是全诗的主旨所在。